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雾都孤儿
Oliver Twis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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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 盗窃团伙的末日

喷薄而出的太阳悬挂在这座拥挤的城市的上空，光芒四射，它照亮了伦敦的每一个角落，照亮了有钱人家的宅院，也照亮了穷人家的陋室。它把每一处都照亮了，也照进了被杀害了的女人横尸的房间。可怕的场面在清晰的晨光下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。

赛克斯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死尸，动弹不得。他已把沾满了血迹的木棍丢进了炉火里，然后擦洗了自己，洗净了衣服。他将衣服上溅上血的部分也撕下来烧掉了，即便是这样，地上还有一片片血迹，就连狗爪子上也满是血污。

最后，他强迫自己离开了这屋子，拉出了狗，将房门上了锁。他快速往北面走，朝着海格特墓地，然后又走向汉普斯泰德，在汉普斯泰德荒原空阔的野地里，远离人群和房屋的地方，他找到了一个能够不受惊扰睡一觉的地方。

可没多一会儿他就起来了，拔腿就跑。这一次他先是回头向伦敦方向跑去，没跑出多远又折回来向北，跑跑停停，心里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。最后他感觉到肚子饿了，又掉转方向朝亨顿走去。这是个人不多的僻静的小地方，他可以在这儿买点东西吃。可是，连这里的孩子和鸡都好像在怀疑地看着他，所以他什么也没吃，又转身朝汉普斯泰德荒原走去，心里还是不知该往哪儿去。

最终他又朝北部，朝伦敦边上的一个村子走去，他的那条狗还一直跟在他的脚后。他到一个安静的小酒馆里买了点东西吃，紧接着又往前走。这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，他继续走着，总觉得南希好像跟在他的身后，她的影子就在路上，她最后那一声低叫随风响着。他若停住脚步，这个鬼影也就停了下来。他若快走几步，这个影子也跟着一路小跑，像死尸一样僵硬地移动着。他有时转过身去想赶走这个影子，但他竟然恐惧得连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。他每一次转身，这个鬼魂也跟着他一起转，老是在他的身后。

最后，他终于找到了能藏身的又一片野地，躺了下去，可是睡不着，满脑子都是这个死了的女孩的形象。她那死气沉沉的大眼睛盯着他，在一道血帘子后面看着他。

他突然听见远处的叫喊声，便一跃而起，看见天空好像着了火。一片片火舌喷向空中，翻滚的浓烟朝他这边刮来。他听见了报警的铃声，还有更多的人喊叫着：“火！”他带着他的狗跑过了这片野地，也加入到了这群救火的男男女女中。在眼前的新危险中，他可以忘了自己的恐惧。整整一个晚上，他都和这群人一起叫喊着，跑着，一起奋力地灭火，以免大火毁坏更多的房屋。

天亮了，这种疯狂的激情消失了，他犯下的可怖罪行的回忆却回来了——比以前更加可怕。在绝望中，他决定还是回伦敦去。

“起码，在那里我还有能说说话的人。”他心想。“那儿是个比乡间更好的藏身的地方。我要在那儿躲一个星期，想法从费金那儿弄点钱来，然后再逃到法国去。”

他突然想到了他的狗——人们现在不但在找他，而且可能在找他的狗。他决定把这畜生溺死。可这狗察觉出了主人的惧怕心理，转过身以它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开了。“蒙克斯先生，你面临着一个选择。”布朗洛先生说。“你是被劫持到我家里来的，你得告诉我我要知道的事，否则我会立刻让警方拘捕你，罪名是诈骗和盗窃。你可以作出选择，但必须马上决定，立刻。”

蒙克斯犹豫了一下，看着这老人，但布朗洛先生的神色非常严肃和坚定，年轻人意识到争辩是没有用的。“我没料到我父亲交情最深的老朋友会这样对待我。”蒙克斯愤怒地说着，紧皱眉头坐了下来。

“不错，我曾是你父亲交情最深的老朋友。”布朗洛先生说，“你的什么事我都知道——当你的父亲还是个小伙子时，他是怎样在家庭的逼迫下与一个比他大的女人结了婚，造成了这桩不幸的婚姻；后来你又是怎样成了这一婚姻的产物。另外我也知道你父母亲后来又分居了，那时他们已到了互相憎恨的地步。”

“那么——这有什么要紧的呢？”

“他们分居十年以后，”布朗洛先生说，“你的父亲又遇到了另一家人，这家有两个女儿，一个当时十九岁，而另一个只有两三岁。你父亲和这家的大女儿订了婚。就在这当口，他的一个有钱的亲戚死了，在遗嘱上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钱财。你父亲必须到意大利去接受这笔遗产。可他却在那儿患了病，死在了那个地方。你的母亲和你当时住在巴黎，她得知了你父亲的死讯，匆匆赶到了意大利。由于他没有立遗嘱，他亲戚留给他的那一份钱就都归你和你母亲所有了。”

蒙克斯聚精会神地听着，咬着嘴唇，眼睛盯着地板。

“你父亲去接受那笔钱之前，来看过我。”布朗洛先生盯着蒙克斯的脸，继续慢慢地说。

“他给我留下了一张他要娶的那个可怜女孩的画像。他疯了似地说了许多感到耻辱和内疚的话，还说要把继承来的钱一部分给他的妻子和你，用其余的钱与他心爱的姑娘一起逃出英国。除了这些，他不愿跟我说得再详细了。”

蒙克斯稍微轻松些地呼吸着，脸上甚至现出了笑容。

“可是，”布朗洛先生说着，把椅子朝对方身边拉了拉。“碰巧的是，我又从悲惨的生活中搭救了你的弟弟奥利弗——”

“什么？”蒙克斯叫道。

布朗洛先生停也不停，继续说：“当他在我家里养病时，我发现他与像上的女人长得是那样相似。可没等我弄清他的历史，他又被弄走了——这些你都很清楚。”

“你不能证实任何事情！”蒙克斯说。

“我当然能。我听说你在西印度群岛，就到那里试图找到你，看你是否知道有关奥利弗的事，可那时你已离开了。我又回到了伦敦，直到两小时之前才终于找到你。”

“可现在又怎么样？你不能证实奥利弗就是我的弟弟。”蒙克斯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。

“在以前我不能，”布朗洛先生站了起来，说，“可现在我能。本来有一份遗嘱，但你的母亲毁了它。这份遗嘱里提到了一个就要出生的孩子；这就是奥利弗，也就是你后来偶然碰到的那个孩子。你发现他长得像你的父亲，起了疑心。后来你去了他的出生地，找到了能证实他是你异母弟弟的证据，然后又销毁了这一证据。”

蒙克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。

“是的，”布朗洛先生继续狠狠地说道，“墙上的影子窃听到了你和费金的私语，并把你们的谈话内容带给了我。为了你想毁掉的这个无辜的孩子，现在已然发生谋杀案了，你的罪过就如同你亲手杀了人一样严重！”

“不，不，”蒙克斯赶忙说道，“我对此事一无所知，什么也不知道。”他沉默了一会儿，意识到别人已对他了解得太多了。在他内心深处，仇恨和恐惧针锋相对地斗争着，但实际上他是个胆小鬼。最后，他看到无法逃脱，便抬起头，说：“我愿承认所有的一切——如果有必要的话，面对证人承认我的所作所为。”

布朗洛先生冷冷地点了点头。“我会准备一份文件，让你签名。你必须给奥利弗本该属于他的一切，完事后你随便去哪儿都行。”

正在这时，罗斯伯恩医生冲进房来，说：“今天晚上杀人犯要抓到了！已经发现了他的狗。”

“费金呢？”布朗洛先生问道。

“他们满有把握抓到他。说不定已经抓到了。”

布朗洛先生转身对蒙克斯说：“你想好了吗？”

“想好了。”蒙克斯答道。“你保证——不把这事公诸于众吗？保证警察不来麻烦我？没人控诉我犯了欺诈罪？”

“是的，”布朗洛先生说，“我保证。现在你必须待在这儿，锁在这间屋里。明天晚上我来找你，带你去当着证人的面签个自白书。”

布朗洛先生说完便和医生离开了房间，他们急切地讨论着追捕罪犯的事。“我真是太气愤了，血液都沸腾了，”布朗洛先生说。“我们一定要为这个被谋杀的可怜姑娘报仇。你在这儿看着蒙克斯，我出去探探消息。”

两人分手了，都非常兴奋、狂热。泰晤士河岸边有个叫做罗瑟海斯的地区，这是伦敦最肮脏、治安最差的地区之一。河边的房子都没有主人，已破败不堪，近似废墟，但仍能用来据守顽抗。费金匪帮的三个成员就聚集在这里的一幢房子楼上的屋里。

“费金是什么时候被抓住的？”名叫托比的男人问道。

“今天下午两点钟。查理和我是钻烟囱逃走的，但诺厄被抓获了。蓓丝去看南希，看见尸体后，高声尖叫不止。人们将她送进了医院。”

“查理·贝茨怎么样了？”

“天黑后他会来这儿。现在太危险了。”

“我们遇到麻烦了，”托比说，“费金要被处绞刑，这是肯定的。”

“你该看到他被捉时的情况。”另一名强盗说。“警察带他从人群中穿过时，所有的人都冲向他，大叫大嚷，要打他。”

突然，赛克斯的狗跑进了屋里。所有的强盗都立即飞跑出去找赛克斯，但外面没有他的踪迹。他们回到楼上的房间里。

托比说：“我希望他别来这儿。”

另一个男人说：“这狗走了很长一段路，全身是泥，已疲惫不堪了。”

他们默默地坐在那儿，猜想着赛克斯会到哪儿去了。当他们突然听到楼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时，天已经黑了。

托比走到窗口向下看了看，缩回头来，脸吓得煞白。不用说，其余的人也知道楼下是谁了。

“我们得让他进来。”托比说，但其实谁也不想见他。托比下楼开门，回来时后面跟着赛克斯。赛克斯脸色惨白，三天未刮胡子，两腮深陷，两眼发直，活像个幽灵。屋里没人吭声。

“也不跟我说点什么吗？”赛克斯问。

仅有的回答就是门外远处传来的许多人低沉的喊叫声，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。接着又出现了灯光。赛克斯向外张望，看到一股人流正过桥向他们走来。然后是咚咚的敲门声和人群大喊大叫的声音。

“这些门是金属的，而且锁得很结实，用链子拴住了。”托比说。三个强盗紧张地看着赛克斯，好像他是个野兽。

“拿个梯子来！”底下的人群中有人喊道。

“给我根绳子，快点，”赛克斯对其余的人说，“我走另一条路，从后面爬下去，过河逃跑。给我绳子——快点！不然，我会再干掉三个人！”

一分钟以后，赛克斯出现在屋顶上，下面人群的喊声越来越高，简直成了吼叫声。然后前门被撞垮，人们拥进房子。赛克斯迅速把绳子的一头系在烟囱上，开始把另一头往自己身上系，准备将自己顺到房后的地面上。但正当他把绳圈往头上套时，他惊恐地叫起来，双手向上猛伸。他趔趄着往后一退，脚下一滑，从屋顶的边缘掉了下去。他往下掉时，绳子死死地套住了他的脖子，猛地一拉。刹那间，这杀人犯死了，挂在那儿，尸体轻轻地左右摇晃。那条跟着主人爬上屋顶的狗，朝着断了气的尸体跳过去，没抓住，掉在下面的石头上摔死了。